風車上的月亮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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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脊上的月亮是被風機葉片攪碎的。巨大的白色扇葉每轉一圈,月光就被切割一次,碎銀般灑落在我的臉上。工人師傅說,這兒的月亮比老家的跑得快——剛爬上東山頭,一轉眼就被風車趕到西邊去了。 我眼中的月亮總是蒙著一層灰。它從吊車的鋼鐵骨架間擠出來,被縱橫的鋼筋切割成幾何形狀,最后才勉強拼湊成一個完整的圓。同事說,這月亮比家鄉的小了一圈,像是被誰咬掉了一口。 風電場的夜晚從沒有真正安靜。葉片劃破空氣的呼嘯,塔筒在風中的嗡鳴,還有時不時響起的對講機雜音,構成了這片荒嶺獨有的夜曲。工人師傅裹著沾滿機油味的棉大衣,圍坐在取暖器旁,中間擺著山下工友送來的夜宵。包裝盒上印著“團圓”兩個燙金字,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反著刺眼的光。 “已經五年沒回家了?!弊谝慌缘墓と藥煾荡蜷_夜宵包裝盒說到,里面的油脂已經凝固成白色的霜。他手機屏保是女兒滿月時的照片,現在那孩子應該已經會追著村里的孩子要糖吃了。上次視頻,她對著鏡頭喊“叔叔”,怎么也不肯叫爸爸。 一百三十多米高的風機在夜色中緩緩轉動。我突然想起老家曬谷場上的風車,此刻應該堆在倉房角落,掛滿蛛網。母親總說要把它搬出來,讓月娘娘吹走霉運。今年她風濕犯了,想必又忘了這個儀式。 凌晨時分,我在值班室里透過玻璃窗看見月亮。它卡在兩片扇葉之間,像被釘住的銀幣。手機亮了屏保是我的全家福,照片映出當時的笑臉。時常在想父親身體是否健康,母親的膝蓋是否還在陰雨天作痛,他們總在電話里笑著說“都好”,卻不知那刻意提高的聲調,早已出賣了強撐的輕松。就像老家院子里那棵棗樹,越是結滿果子,枝干越要彎得更低些。山風穿過塔筒的檢修門,發出嗚咽般的聲響。 山下的村莊偶爾閃過幾點燈火。工人師傅說那是留守的老人在給月亮上香。我們這兒的探照燈太亮,把月光都沖淡了。在回去的路上,風機投下的巨大陰影緩緩移動,像表盤上的指針,丈量著離家的時光。 山里的月亮總是落得急。還沒等我們數清上面的環形山,它就匆匆躲到風車背后去了。就像那些沒說出口的思念,還沒釀成語言,就被早班的汽笛聲打斷。在這片永遠轉動的白色森林里,我們仰頭望見的月亮,永遠比記憶中的那個,要冷一些,遠一些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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